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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搽胭脂的女孩(小说)

日期:2022-4-21(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姑娘本来有着玫瑰色的容颜,但她却搽上了脂粉,于是光亮被遮住了。

一一波利多里

在她的小巧卧室中,墙角衣柜最下面的一层藏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的小红木匣。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小红木匣,生怕被别人发现似的,而每当在这个时候,她漆黑的双眸就会显现出一种异常的神色。

夜已经黑了,点点繁星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露出了头,属于白天的温柔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黑夜的平静。

洁白的灯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她小巧的卧室里,她喜欢这种温暖的颜色,因为只有在这种灯光的照耀下,她黝黑的皮肤才不会显得那么黑,她时时关注的红斑也不会那么的明显。她有时也常想,要是我的皮肤如眼前的灯光一样白,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呢?会像白雪公主吗?后来,她觉得这不大可能,也就不再想了。

她万般小心地打开她的衣柜,生怕弄出半点生响而引来父母的瞧问。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她轻轻地缓缓地拿出那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的小红木匣,好像不是在拿一个物件,而是守护一个秘密似的。

接着,她异常小心地把木匣放到靠右床边的桌子上。这时,她是侧对着灯光的,迎着灯光的那半边身子像银辉般光亮,而处在阴影当中的那半边好像不属于这个房间一般。她对这些是毫无知觉的,此时她关心的或者说她欣喜的是她在打开那个木匣之后的事。她看着这个沉静安然的木匣默默地坐着,大概过了一分钟,她终于伸出手去打开了那个木匣,就在这一刹那,镶嵌在匣子盖内的透明的镜子,在洁白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炫目的光芒,投射在她的左半边脸上。

透过反射着光芒的镜子看过去,在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块明显的胎印,是那么的鲜红,好像生着的一朵玫瑰花,与她整个黝黑的皮肤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若把她的皮肤撇开不论,单从相貌上看,也算得一个很清秀的模样,很显然,现在的她是看不到这一点的。当她的眼光注意到镜中的自己时,脸上立即生出掩盖不住的愁容,与刚才拿匣子时的激动兴奋截然相反。不过,这愁容只维持了仅仅三四秒,转而是一副轻松的淡然的表情,看来,她已经能够克服面对自己容貌时的不安心态了。

她将匣子往前轻轻推了推,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各色胭脂、面膜、描笔堆了一大堆。她整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堆本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用的东西上面,她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上扬,显示出对眼前这堆东西的喜爱。她又将匣子推了推,以便于匣子盖上的镜子正对着自己,接着,她拿起其中的一个明显是粉底的胭脂在脸上搽了起来,并不时地对着镜子将头转来转去,很快她将自己的脸整个地搽了一遍,尤其在那块红得像玫瑰的胎印上面多搽了几遍,好像她这么做,真能搽掉那块胎印似的,其实不然,那块胎印始终如一地在她脸上显出很鲜艳的颜色。接着,她又拿起其中的另一盒胭脂进行再一次的搽抹,一点一点,那么的认真仔细。

很快,一张搽抹着胭脂的、略显妖艳的、带着虚假的绝美的脸蛋呈现在镜子当中,与刚才那张带着愁容的黝黑的有着胎印的又透着清纯的脸蛋截然不同。她嘴角浮现出满意的神色,两只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好像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般,她早已忘记了眼前的自己是搽着脂粉的,此刻,她整个身心已陶醉在镜中的自己而不能自拔了。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静静地,默默地,洁白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拖老得长老长,好像一个满怀心事的老妇人一般。而这一切,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小巧房子中,但这一切是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在人的生理世界中,睡梦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人仿佛忘记了昨日的不快,但又没一下子真的忘掉。这么说来,睡梦真是奇妙得很哪!

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她依稀记起了昨夜的一切,但她又很明确今天的任务,那就是去上学。她从心里讨厌上学,但又不得不去上。这并非因为她的学习不好,相反,她的学习总是在全班前三。她不悦的原因,到底还是她太注重自己的容貌。

她背起书包推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后,她小巧的卧室又恢复了往日的一惯干净整洁,那个神秘的小红木匣也回属到它应有的位置。她迎着春风穿行在学生们上学的人潮中,轻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留海,她整个脸的肤色是黝黑的,本来黑是很正常的,但那块红的鲜艳的胎印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又引人注目。她的眼睛虽是注视着前方,但眼神中总是带着些许飘乎、躲闪的神色,她整个人显得是那么的不自信。她也想大胆勇敢地做自己,哪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可她内心总是顾忌着自己脸上的那块胎印。

当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的头总是低下去的,眼睛注视着地面。她很快地就走到自己的位置,好像是在完成一个紧急任务似的,那么地迫不急待。接着,她一贯地拿出书默默地看了起来,就连出声读一读她都不敢。过了约摸一分钟,她的同桌那个班上最闹腾的瘦小男生急匆匆地来了,他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她说:“嗨,又是这么认真,到底是好学生啊!”显然,他是逗她的,他也清楚她的一贯不自信。她听到这句话后,只是朝他轻瞟了一眼,从鼻腔内发出一声轻微的、极不情愿的哼声,默默地嘟囔了一句,“老是踩着时间点来。”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接着便又将头深深地埋入书中,这么做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应有的回答。

课上,她认真地做着笔记听老师讲着课,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头是仰起来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本该拥有的自信整个地在她身上显现出来。她的同桌,那个老是逗她的小男生,此刻当然是无心学习的。其实,她打心眼里羡慕他的开朗大胆又不拘一格。她也并非讨厌他,只是她不敢表达对他的友好情感。他在书上的空白处一手画着圈圈,一手支撑着他的脑袋斜眼看着她做笔记的样子,脸上显出玩味的神色。他在课上老是这么看她,她也知道他是无聊至极,看她打趣而已,所以一贯地表现出冷淡默然的神色。他看着看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他立即就付诸行动。

他趁她抬头的空档猛然间将她的书抽了过来,在上面写起了字。她看到他的动作,突然感觉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在黝黑和鲜红并存的脸上立即生出无限的怒意,他看到她的脸色,着实吓了一跳,立马把书推了过去。当她看到在书上页角处写着的“别那么认真”字样时,她整个儿人钉在了那儿,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笑意,她朝他苦涩地笑了笑,但他感到这不是笑,分明是一种高明于笑的难懂的表情。他整个玩味的心,被她的这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给惊得无影无踪了。

由于她的不自信始终是冷淡加默然,她身边也就没几个真心朋友。当别人都在玩得尽兴的时候,她只能是从书本当中来找寻代替她的一个人的孤独。她书包中装着一本《牛虻》,她特别喜爱这本书,她已经将它整个儿看了三遍。每当她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她就拿出《牛虻》来看。她崇拜牛虻的为人做事风格,简直是崇拜到骨子里。她老想牛虻在经历了多年的惊心动魄的流离后,脸上生着那么深的一道刀疤,手指有断去三根,连他的左脚也是跛得那么厉害,这么一个近乎残缺的人,为什么活得那么自信、那么精彩,仅凭一张嘴就令众敌胆颤心惊,他到底是内心强大着啊!她老是这么想,牛虻真是厉害!

戏子的角色变换,是舞台风生水起的需要,为的是给人看,而人的角色演幻,是适应每时每刻不同的自己,为的是一半给自己看,一半给别人看。

晚上放学后,她又是一贯默默地推着自行车悄然离去,她已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孤独,所以心里也没觉着有多么的失落。当她准备跨上自行车的时候,后面一个留着短发的红脸蛋的小姑娘朝她赶了过来,这个小姑娘是她唯一的一个真心朋友。她对小姑娘的友好一度感到很感动,她也对小姑娘表现出对别人从未有过的谈话大胆和热情,她的做为一个正常人的自信在小姑娘面前也得到稍许释放。小姑娘说要和她同行,因为明天正好是周末,小姑娘要商量和她如约去逛街的事。

她紧蹬着自行车,后座上面是那个红脸小姑娘,由于是两个人的缘故,她显得有些吃力,车子也走得很慢。这时,落日的余晖像一条金彩带一般倾洒在她俩的右半边身子上,红脸小姑娘兴奋地道:“哇,燕儿,快看,多美啊!”并用手指着远处天际那半轮快要落下去的太阳,

她随即将脸转向右边,这时,她整个的脸都浸在金黄的余晖中,以至于她的眼睛也不免受到光的突然刺激,她眼中看到的是一轮确确实实的带着无限生命力的太阳,它的半边虽已匿迹,但那仅留的半边仍毫不犹豫地放射出蓬勃的光彩,她看到眼前的这些,猛然间想到梵高的《向日葵》,也是那么的富有生命力,那么的昭示一切,在她家的花园内也种着两株向日葵,但她从没发现向日葵的生命力的伟大,直到此刻看到落日的余晖,才瞬间想到原来在自己身边就有着生命力的昭示,她却始终没发现。

此刻,落日整个地已落了下去,她载着那个红脸小姑娘依然按照原先的速度行进着。红脸小姑娘坐在后面一个劲地对她说着话,她也不时地回应几句,只是在她心里突然产生了想大胆说话的冲动,可能真的是受到刚才那轮落日的影响吧。她们很快就到家了,她和红脸小姑娘打招呼告别,只是在她脸上显现出久违的满心的微笑。

今夜,繁星明媚,属于夜的温柔又再次来临。很显然,今夜她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她和她们热心地交谈,与以往一度在家的冷淡和默然截然不同。她父母表现出既诧异又欣慰的神色,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她们明白,她的冷淡和默然正是因为她对于自己脸上那块胎印产生的顾忌和不自信,她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除了语言引导外,别无它法,只是,再多的语言也缓解不了她心中的顾忌。然而,今夜她的状态,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当然,做为父母,只要孩子高兴比做什么都舒心。

她做完作业后回到自己卧室,突地内心纠结起来,该不该拿出那个小红木匣哪?此刻,她内心生出了好多想法,想到牛虻的无比自信,又想到梵高的向日葵的无限生命,最终,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回到自己的脸上来了。

环境是适时而变的,人的思维也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一瞬间的觉悟,胜过终日的思索。

第二天,她如约去找了那个红脸小姑娘。她和小姑娘商量好的,要利用这难得的周末去逛街。她有一个习惯,每到逛街或出去转时她都会戴一个口罩,目的是为了遮挡脸上的红斑。这次,她依旧戴着,好像昨日的觉悟不曾有过似的,那些坚定的信誓旦旦也像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样。

她和红脸小姑娘是乘公交去的,在公交车上,红脸小姑娘一个劲地说着她昨晚看到的电视剧的内容,无非就是些庸俗的论调而已。她只是不时地点点头,嗯嗯地小声回答几句。她整张脸的三分之二被口罩包裹着,在这温暖的天气中,给人一种好像她得了什么病似的要隔离开的感觉,车内的人们也就无可避免地多看了她几眼。她用仅留的眼睛打量着车上的每个人,在这充满尴尬气氛的环境下,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不说话,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个十足的木偶人,真是好笑得很哪!

她和红脸小姑娘高兴异常地逛了两条街后,她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正当她们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时,在前面广场上聚集了好多人,人挨着人,小姑娘硬拉着她要过去瞧瞧,她们来到人群边缘,透过左右摇摆的缝隙看过去,原来里面有个人在耍杂技。她们移到左边的一个高台上,这样里面的情形就能望得一清二楚。一个拥有世间最丑陋的脸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却舞得一个个转盘风生水起,他生着满脸的黑痘,长大的鼻子和歪斜的嘴唇好像离着十万八千里,而偏偏一副耳朵又是那么的小,唯有那双深凹进去的眼睛炯炯有神,发亮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转盘,这眼睛算是他整张脸的唯一优点了吧。

当她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时,她心里突地生出一种同情来,虽说他是丑陋的,但丑陋又不是他的错,世间丑陋的人和事多的很哪,像我也是,她这样想到,不禁把口罩往上提了提。现在,那个男的已经转起了三个转盘,接着他左手又迅速地拿出一个转盘,朝空中轻轻一抛,右手灵活地拿一根支杆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转盘,又迅速地扭动支杆,使其转盘在支杆上不停地转动,当转盘和支杆很快吻合时,他灵敏地将它插在面前桌子上的第四个支托孔中,这样直到第八个转盘的完成。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是那么的顺手、潇洒、完美,又那么的充满自信,全场不断响着热烈的掌声,他是那般的高兴和满足。

看到眼前令她惊讶的一切,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不禁暗自佩服起那个男人。此刻,那个男人一边玩着转盘一边又玩起了布袋魔术,他丑陋的脸上散发着的是一种十足的自信。她看着他目不转睛,她想,他真是一个自信的人,他的丑陋好像不曾有过,他的这些精彩的表演已使人们忘记了他是一个生着丑陋面孔的人,而眼前的观众在意的是他的表演,并不会因为他生着一张丑陋的脸而对他有什么不公的看法,眼前雷鸣的掌声足以证明一切。她一想到这些,突然心中生起一种猛然间的彻悟,她暗自说道:外表的美丑是一张纸,内心的自信自在才是真。她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里满了光亮,像朝霞般充满着希望。她随手就将口罩扯了下来,狠命地为眼前的一切鼓着掌。

一回到家,她就将小红木匣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此刻,落日的余晖正好映射着窗前的向日葵,那般的朝气,她随即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眼里饱含泪水,那是幸福的泪。无论美或者丑,我都是一只快乐的飞燕,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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